恶人谷

最近到海边bon fire爬梯，难得在海边呆到很晚，夕阳的魔法光线中体验了蓝色时刻，想起在巴黎在marmottan看的kroyer特展，拍了几张照片仿名画 。

看到kroyer特展纯粹是意外收获，我本来是去看莫奈的。kroyer在世时间风光无比，skagen群体的领袖，完全是丹麦国宝，过世之后逐渐被遗忘。这个有史以来第一次特展集中了好多个展馆的作品，marmottan为此刷墙，而且作为回报，过后会出借莫奈收藏到丹麦展出。https://www.marmottan.fr/en/expositions/the-blue-hour/ 我在法国游记里说到：

当天有kroyer特展，他是丹麦人，常年在丹麦海滨写生，到巴黎参展卖画。最喜欢黄昏海边的蓝色光线的魔力。这个画展除了他的著名作品外，有很多他自己画的生前私人留着的家庭生活记录。他娶了个美女画家，夫唱妇随，还有一群文艺知己好友，几十年互相画来画去，充满温柔的爱意。比较逗的是他一幅比较年轻时候的自画像，后来老了仍然作为模版反复画，相貌不变但是加上了名贵首饰展示成功和地位。我倒是也有十几年前在法国的照片，已经改变很多很多了，聊以自慰的是也有一贯以之的. 而履历与年纪相当的，都是资本，包括职业和家庭亲友。

回来重温了一下背景知识，发现特展对kroyer太为贤者讳了。背后的故事太狗血沉重，不是一团锦被就能都盖住的。感慨之余，转述一下分享。

kroyer生父不详，生母有精神病，所以生下来就被家境宽裕的姨妈姨父收养。很年轻就成名了，喜欢乱搞，艺术家嘛，大家都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结婚。然而37岁的他为21岁的女画家marie疯狂，扔下已经怀孕的情妇结婚了。marie是谁呢，她小康出身，有志追求艺术，当时丹麦皇家艺术学院不收女生，她和几个志同道合的闺蜜包括anna ancher自己搞了个艺术学校，合起来请男画家来指点，比私教便宜，也能共同进步。偶尔来指点的就有kroyer,也画过被称为哥本哈根第一美女的她做背景板。北欧看来也不是一开始就男女平等的。没两年她们还是到巴黎去学艺术了。

在巴黎丹麦同乡们还是经常聚会，再见到kroyer，他们结婚了，然后搬到了丹麦北端的渔村skagen,后来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文艺人士加入，成为丹麦艺术群体，而skoyer是群体领袖。marie婚后陷入了identity crisis. 她的画风和kroyer非常相近，都受印象派影响，都画自然和人物，但是kroyer已经完全成名，她已经没有空间。开始他们俩还合作画合影，互相画对方，也有kroyer画她海滩写生的肖像，慢慢的她就完全成了模特和缪斯，画中她惊人的美貌和优雅，只在陪伴丈夫和闺蜜时候和带着女儿作社交主妇的时候展现，越来越多的是她做针线活，和母亲一起，和女儿一起。繁重的家务和生育以及艺术圈名流主妇的社交工作淹没了她的时间和空间，加上女儿出生产后忧郁，她终于彻底搁笔了，寄情玩票自家房子的装修和家具设计，里面很多神来之笔，成为北欧好几个著名建筑家居设计的模版。在kroyer没有阻挡她但是也没鼓励她。她慢慢的接受了命运，给闺蜜信中说不知道年轻时候勇往直前冲破传统为女性艺术家开路先锋还有什么意义，社会对女性艺术家太艰难了。但也不无酸楚的羡慕和丈夫齐头并进的发小闺蜜画家anna ancher，夫妻著力于不同方向，完全没有抄袭和捉刀之嫌，各自旅行写真采集原料，不为对方的画路画风所限。即使在今天，夫妻从事艺术或者研究也仍然有类似的烦恼，这样的故事太熟悉了。

如果故事到这里，也许就结束了，她就是林徽因和孙多慈，留下许多韵事而已。然而生活比故事更曲折狗血。

kroyer结婚十年后躁郁症和梅毒发作频繁。一轮轮进精神病院。家里的妻子女儿时常处于生命威胁中，然而他maniac时候又是那个充满charisma的男人，艺坛领袖。marie一边努力维持花团锦簇的表像，一边战战兢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爆发，自己还要和长期抑郁以及带来的病痛搏斗。这样的日子几年后，她单独带女儿到意大利度假，遇到了瑞典的成名作曲家alfven. alfven比她小几岁，从前在画中看到她就惊为天人，立志娶妻当娶marie，机会来了自然不会放过。意大利的魔力无所不在，marie对生命中这一点温情毫无抵抗能力，很快就陷进去了，回去和kroyer离婚。kroyer坚决不放手，认为她一时冲动而已。她就公开和alfven出入，以marie alfven身份生活，从众人仰慕的艺术女神沦落到过街喊打的丑闻主角。原来的圈子都和她划清界限，除了真爱闺蜜anna ancher夫妇不离不弃。折腾了好几年，她怀孕了，kroyer才放手，但是保留了女儿的监护权。离婚后四年kroyer就去世了，59岁，43岁的marie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参加了葬礼。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大概又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大团圆故事。然而生命太长，故事并没有完。娜拉出走之后，并没有得到救赎。marie离婚后，alfven犹豫了，怕危及他的名声。而且也反复公开劈腿。marie也犹豫了，然而为了第二个女儿的前途，几年后还是结婚了。婚姻持续二十年，但是其中一半时间都在应付alfven提出的离婚官司，十年官司后，她放弃了二女儿，自己独自生活到去世。两个女儿都继承了她的美貌，成为演员，尤其二女儿margita alfven是瑞典著名影星。大家记得的她，只是蓝色时刻中她惊人的美貌，玩票的才华和韵事。

kroyer画的marie 和发小闺蜜画家anna ancher蓝色时刻的背影。

kroyer和marie互相画的合影


后期kroyer画的夫妇蓝色时刻合影



2012年，丹麦名导拍了这个故事，外景地就在skagen，拍摄多月，然而从未见过kroyer笔下的魔幻蓝色时刻，只有北欧苍茫阴郁的海洋和天空。难道这个感染打动了那么多观者的蓝色时刻只是kroyer精心编织的一个丹麦童话，一如他笔下的花好月圆的家庭和娴雅的爱妻？当魔法消逝，女神只是一个美貌消逝，才华浪掷，声名狼藉，为世界抛弃的女人。能够说一句“履历与年纪相当的，都是资本”，是太奢侈的事。

Marie 真美，看照片margita alfven还不如妈妈。
跟丈夫艺术风格接近太不幸了，一群艺术家风格类似本来是正常的，那么优美悦目的风格想来不难卖，她本可以成为独立女艺术家先例。但是一结婚，就被年长成功的丈夫淹没。中年婚变后如果她还在画画/甚至重新捡起画笔，风格变更，可能又会是新的路子。

我认识的一个女友在离婚，她是被离婚的，觉得自己三十年完美婚姻被丈夫抛弃很惨，很伤心。直到最近旅行跟另一个也在离婚中的中年妇女，听了她的故事。这个中年妇女是主动要求跟bully 丈夫离婚，忍了三十年忍不下去了。三个成年孩子都同情支持妈妈，觉得爸爸这人…然而丈夫很生气，好好的奴隶怎么能让你跑了呢还要分走一半财产？各种刁难各种阻拦各种法庭程序拖延。我女友才发现，比丈夫要离婚更惨的，是丈夫不肯离婚。

好看。主要她丈夫有钱了，没有生活所迫，做沙龙女主人是一条比较轻松的路。

有时候被生活所迫工作也不是坏事儿。我越到中年越这么觉得。身边太多例子了。

看人，她有很严重的identity crisis. 当时北欧又很新教徒的对女性持家要求很高，针线清洁育儿事必躬亲。她并不是天主教那种沙龙女主人。社交场合只是一个带着娃操持的贤妻，让丈夫放光芒，人后就要忍受丈夫的最黑暗的一面。躁郁症就是这样的，兴奋状态魅力无限，抑郁状态特别黑暗。

这个时候，我脑子老响起闻香识女人里少尉？的话：But he chose the hard road.

Marie 出身小康并不需要为生计画画，她拜师学画纯粹自己喜欢，父母也支持资助，那时候很少见。进入艺术圈是因为另一个发小闺蜜是丹麦烟草大王的侄女，这个烟草大王是丹麦当时最大的艺术收藏和资助者。她和烟草大王的儿子一度订婚，那倒是可以成为沙龙女主人。但是男方有精神问题，最后取消了。她才去巴黎学画。然而生命中那么多坑，躲过了一个又来一个。她第二个丈夫alfven也有精神问题。是她有吸引精神问题人物的体质还是说北欧天气不好容易出问题？

据说Marie和kroyer打算结婚时候闺蜜们都替她担心。觉得她本来就有安全感问题，kroyer又那么花。然而似乎kroyer婚后对她真爱也好obsessed 也好，倒是没有什么出轨啥的记录，画了无数她，爱意满的溢出来。不惜千夫所指逃脱樊笼的反而是她。据说当时圈中密友都站边kroyer说她怎么恋爱脑犯蠢，离开这么人格高尚热情富于魅力的男人和自己的女儿。可见小k说的没错，不肯离婚的丈夫比想离婚的丈夫还可怕。出轨也真不是婚姻中最可怕的事。

豪情 wrote: ↑

2021-10-18 1:47

但是男方有精神问题，最后取消了。她才去巴黎学画。然而生命中那么多坑，躲过了一个又来一个。她第二个丈夫alfven也有精神问题。是她有吸引精神问题人物的体质还是说北欧天气不好容易出问题？

亲爱的小豪，你忘了你自己在隔壁的帖子里说起的事儿了 ...

Karen Blixen 的丈夫就有梅毒，还传染给她了。可见易卜生在剧里老提老提，不是偶然的。Syphilis 中晚期会转移到神经系统，出现各种精神病症状，尤其是 delusion and grandiosity。

随手搜了一下 syphilis victorian era，就跳出好几篇科普文章，例如有最近的研究估计十八世纪（Austen 的时代）伦敦人口里患梅毒的比率是 20%！ 十九世纪的数字一时没查到，估计只多不少。

https://www.cam.ac.uk/stories/syphilis-georgian-london

https://thepsychologist.bps.org.uk/volu ... al-disease

我也读到了，说当时巴黎有20%人口有梅毒。艺术家更高。大家以有梅毒为荣誉勋章。Borgia里面那个霸道骨科王子，三十多就已经脸都完全变形不能看要带面具了。

不过kroyer是真的躁郁症，他虽然生父不详，母亲，另一个姨妈，女儿，都有临床鉴定的精神问题。他开始治疗是按神经梅毒治的，这样的历史名人的医案都被研究过了，上了许多水银，可怕。但是后来越来越明确是躁郁症，他死了几年这个病就正式被提出来广为人知了。

alfven据说虽然是当时瑞典国宝，人品很坏，Marie晚年还后悔离开kroyer了，说这么高尚的人。我很寒，幸好kroyer已经死了。再次印证小k经常说的，不能为婚外恋离婚。婚内的桃花都是烂桃花。然而她除了换一个男人生活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路可以选择。

很多相关传记不断说到这些故事特别易卜生，显然大家都感觉到了。Marie真的是现成的易卜生主角，出身哥本哈根中产，往来都是白手起家的资本家和高级知识分子。中年后定居斯德哥尔摩。kroyer生于挪威，也是哥本哈根长大，养父是著名动物学家。alfven侄子拿了诺奖。

那时候梅毒太可怕了，然而就是这么泛滥这么可怕，因为是异性恋男人得的病，也没有像艾滋病那样被说成上帝为惩罚滥交嫖妓男人的创造。所以话语权在谁手里，一目了然

对下层女性就是对她们堕落的惩罚。

豪情写得真好看

嗯，Kroyer 二者都有，bipolar 和 syphilis，也不奇怪。我是看到小豪说 Alfven 精神也有问题，疑心他也有梅毒。那时候近亲结婚也很多，精神病的遗传因素也有可能被放大。

易卜生能够把社会和生活里的真实现状写出来太伟大了。他和鲁迅都是那种既能批判又能悲悯的罕见人才。如果他们不拿镜子出来照照，大家在变态的环境里生活还习以为常觉得很香。George Eliot 也有这个能力。